(上回说道:千仞一行人在教训过邢阳县守的谄媚奉承后入了邢阳城,在一众歌女的簇拥下暂歇于烟柳青楼中,迎宾楼内,一风尘女子正翩翩而舞迎接三人……)
屋内女子窈窕魅惑的舞姿竟是让人望得痴迷,连霜儿这般女子也忍不住暗暗赞叹,言鲲更是在萧熬的一记重掌下才回过神来,一张青涩的脸颊也泛起了红晕。而反观千仞与萧熬则是不以为然,这般景象似是早已习以为常。千仞回身瞥了眼身后一脸尴尬面对霜儿的言鲲,转身当先踏入了屋中。
然而屋内的陈设却是令人不解。房间当中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,案上磊着各种名人法帖,并数十方宝砚,各色笔筒,笔海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。一旁设着斗大的一座瓷窑花囊,插着满满的一囊玉瓶的白菊。西墙上当中挂着几副文人墨客的佳作,笔墨似是刚拓上去般的灵动。左边紫檀架上放着一个大官窑的大盘,盘内盛着数十个娇黄玲珑大佛手。右边红漆架上悬着一个白玉比目磬,旁边挂着小锤。屋内给人的感觉是总体宽大细处密集,充满着一股潇洒风雅的书卷气,而绝非这青楼内的风尘女子应适合的风雅。且屋内的装潢,不像是会客堂,倒更像是女子的闺房。
千仞踏入门槛后便站立在原地,眼睛望着桌案上正冒着热气的茶盏。盏中的茶水轻轻荡漾,千仞语气依旧是不冷不热,问道:“倒是知道我要来?”
那女子颦颦一笑,眼神中带着几分魅惑与恭敬道:“公子说笑了,烟柳楼若是连这点监视能力都不曾有,也妄称为您手下的产业了。”那女子显然早已知晓千仞一行人在城门口的动静,已提前准备好了待客。
千仞冷哼一声,却又是一脸的满意与轻蔑,自行寻了座位坐下,端起茶盏轻轻品茗着,赞叹道:“好茶!”
“西凉山腰一尾红,乃是公子最嗜的茶类了。”女子垂头低眉,语气依旧带着对千仞的恭敬与一丝谦逊。
二人一番简短的对话后便默默无言,以千仞的身份,他若是不开口,自然没人敢吱声,场间五人顿时陷入了沉寂,只有千仞品茗的细微声音,才显得气氛不至于过分尴尬。
“可都安排下去了?”半晌,千仞才幽幽地说出一句令人不知所云的话。
“公子放心,兄长已经派人提前知会过了,早已安排妥当。”那女子语调不紧不慢,事实上从始至终,她从来都没有露出紧张感,答复完千仞后,便迈步到了萧熬身边,眼眉低垂,似是等候千仞发落。
而此女子的身份,乃是千仞暗卫营内的士师长,名曰萧婵,负责暗卫营内的禁令、刑罚以及为千仞收集情报,看似美艳如花的着装下,确实令人不寒而栗的阴冷残忍,也只有在千仞和兄长面前才会有所收敛。而刚刚她口中所提到的兄长,不是别人,正是前日被千仞封为暗卫营副统领的萧熬。
“嗯……”千仞满意的点了点头。“你们兄妹二人办事,本少自然放心。”在品尽茶盏中的最后一口一尾红后,千仞像是戏谑般地向萧婵询问道:“听说烟柳楼近些日来被打理地仅仅有条,似是全然变作了尘俗酒舍之地,不知本少此行前来,可有曲乐助兴?”
萧婵颔首道:“今日亥时,烟柳楼的曲雅阁内已为预备好酒乐,适时公子可上三层贵厅内赏……”“无妨,”千仞挥了挥手,止住了萧婵的话,“不必三层贵厅了,就在二层雅间吧!”
众人皆是一愣,对平日里锦衣玉帛的千仞而言,二层雅阁当然是污了这左相府大公子的身份,但随后萧婵便也依了千仞的吩咐诺了一声,却行退下准备了。
“公子……”待萧婵退下后,一旁的言鲲似是开始抱怨起来。千仞若是去赏乐,自己作为小厮当然需贴身伺候,但即使说是伺候,在贵厅内当然要比雅阁内伺候得舒服,然而千仞却是要白白浪费掉自己的身份,宁愿屈于雅间当中,自然让言鲲哀怨不已。
然而言鲲哪里敢直言不讳地表达自己的意愿,只得又动用上了自己的游说本领。“公子,这二楼的雅间可都是些有财无才的地方乡绅、山野员外,凭您的身份,怎能与这些人合为一派?况且这三层贵厅内的服侍伺候比这二层雅间也要……”言鲲还未说完,千仞凌厉的目光似藏着杀气般朝言鲲刺来,言鲲此时正面迎上,顿时感觉眼瞳酸疼,便立刻噤了声。
“你想偷懒?”千仞面上表情极其微妙,眯了眯眼仿佛要将言鲲看穿一般。
“哈哈……这……公子你这是哪里话……”言鲲心虚地支支吾吾解释道。然而千仞也并不在意言鲲的说辞,摆了摆手,豁然起身,漫不经心地说道:“你若是能懂我半分的考虑,就不会这么问了……”话似未尽,千仞便转身出了门。
言鲲颔首恭送千仞离开。言鲲最近貌似总听到千仞说这些令自己不明所以的话,因此也不甚在意,回头看了看身后神情漠然的萧熬,便带着霜儿跟在了千仞身后。
亥时,烟柳楼曲雅阁内。舞曲还未开始,一楼客厅便已是客席满座,形形色色的人正齐聚一堂,面容上都挂着逢年佳节才有的喜庆。而未有机会讨到席位的人便只能挤在曲雅阁之外,但却也是人声鼎沸。二楼雅间虽然没有客厅那般喧嚣,但也绝无缺席的情况。这烟柳楼曲究竟有多吸引人,自然不言而喻。待千仞一行人入座后,曲雅阁内乐声也随之奏起,刚刚大厅内喧闹的众人顿时哑然无声,皆是被这莺歌燕舞之声所取代。宫商角徵羽五调共奏,金石丝竹匏土革木八音合鸣,似是间关莺语,又有幽怨泉流,曲声余音绕梁,仿佛三日不绝,细细听来,一种深沉却飘然出世的感觉占据心头,好像一切尘嚣都已远去,只有这天籁之音,阳春白雪,下里巴人,皆不可媲。虽是民间俗乐,但这般的歌舞升平,与宫廷雅乐相比,只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。
过半晌,一众风姿绰约,身姿窈窕的歌女也随着音调的逐渐转和而缓缓显身,开腔道着名间的琵琶小曲。
“日出湖水清,心如明镜;悬挂着,山河川 ,如倒影。日落晚风清,星稀月儿明;抚柳琴,唱离歌,表寸心……”,令人如痴如醉。
二楼雅间内,萧熬与萧婵早已各自隐了去,剩下一行人也饶有兴趣的品着小酒,吃着小菜,听着小曲。虽说只是在雅间,但萧婵还是为千仞安排了不少侍女,且各个伺候周到,这也让言鲲霜儿轻松下来,此刻二人也被千仞准许挨坐席上。言鲲一面端着茶盏,一面装着精通音律的乐师,脸上的神情随着乐曲节奏不停变换;霜儿似乎对这些乐曲欣赏不来,面容懵懂可爱,摇头晃脑地听着,但也经常被言鲲的滑稽举动逗得咯咯直笑。
但反观千仞,却是神情漠然,此刻的注意力貌似全然不在乐曲上,眼神时不时瞟向曲雅阁内某个阴暗的角落,若有所思;不过此刻这般场面,想必也不会有人注意到千仞脸色的异常。
随后,千仞也是失了兴趣,面露疲惫之色,双手交叉在胸前,额头微偏,眼眉微合,竟是靠在椅背上休憩过去。这令一旁的众侍女们也失了分寸,没人敢去打扰这位公子爷,只得先端着酒水茶果征在原地。
又不知过了多久,曲雅阁内本来委婉柔和的平调却突然促弦转急。曲雅阁内的俗士乡绅们大多都不懂音律,也只是不以为然地听听作罢。但此刻的千仞却是被这变化醒了神,脸上疲惫之色瞬间褪去,眼眸似有精光闪动,豁然起身,瞥了一眼一边正兴致勃勃看戏的言鲲,又看了看那一群正低头等待千仞发落的侍女们,嘴角微微上翘,尽显嘲讽,扔下一句话:
“你们若是喜欢这戏,便都各自散去观戏吧。言鲲,你和霜儿就安心在这看戏吧……哼,曲未尽,人不归。”
千仞虽然看是在嘱咐言鲲,但始终未朝言鲲看一眼。语罢,千仞便拂袖而去。
千仞突然不辞而别,令众侍女们顿时失了分寸,群龙无首,面面相觑;随后,她们好像又想起了什么,把目光齐齐投向了言鲲;千仞未做吩咐,她们也只好等这位公子爷的随身小厮做决定了。
但此时的言鲲,怕才是场中最懵然无知的那一个了。千仞刚刚像是随口的言语,却让场间的气氛顿时转凉。言鲲听着,似是话里有话,最后那一句“曲未尽,人不归”令人费解,而最后的那一声冷笑又夹杂着目空一切的气势。言鲲有些云里雾里,又有些不寒而栗,这位公子爷最近插科打诨的举动越来越让自己捉摸不透了;千仞刚刚离去的背影,高大而森然;踱步的气概,像是要大开杀戒,屠戮八方。千仞这一番话中的内涵,好像是把酒楼内的众人皆看作成是蝼蚁草芥,任其蹂躏,仿佛下一刻千氏暗卫营的人便会涌入曲雅阁,用寒刃将人间仙境化为血海炼狱……想到这,言鲲不禁感到脊背发凉,不敢再深想,只觉得额头隐隐作痛。他挥了挥手示意侍女们退下,刚刚愉悦的感觉顿时烟消云散,抓着霜儿的手又握紧了些,神情复杂地看着戏台。